【青春名人堂】宗教命
聯合報 今日登場／姚尚德
可能從我的名字開始，這輩子就注定逃不了與宗教的牽連。「尚德」是母親懷我的時候，一名和尚所賜。和尚心機，把修行埋進了我的命運裡，自此「不得安寧」。於是，從小到大，我被動地遇見了各宗各教的師父，甚至所謂具有靈通能力之士，每個人都像是鬧鐘（或和尚的臥底），一段時間就會出現，用他們各自的語言和信仰來提醒我：「回來吧！孩子！回來這條修行之路。」
自法回台後有一年的時間，我在一個劇團工作。劇團每周三在台北市的一家茶藝館有表演課。有天，我與另一名團員提早一小時在教室裡暖身。突然，有位穿著紅袈裟的師父拉開門簾，探頭問我們在幹嘛？是否可以進來看看？師父入內後，一邊看著我們暖身，一邊跟我們聊天。他輕鬆聊著周杰倫跟蔡依林，聊他們的歌，可是，不知為何，我卻停下了所有動作，慢慢地坐到他的面前。師父繼續眉飛色舞地講著，我卻開始淚流不止，直到我終於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：「師父，對不起，我不知道為什麼您講這些東西，我卻哭得這麼狼狽。」師父一臉嚴肅，定睛看著我說：「你知道我為什麼會進來嗎？因為剛剛我從外面經過時，聽到你在叫我。」我的背脊頓時一陣酥麻，心中大概有幾分明白。師父後來沒有留下任何聯絡方式，他說他雲遊四海，然後，對著我，給了一個寓意深遠的微笑。
這樣的「訊息」開始大量地出現在我的生活裡。去私人按摩工作室，按摩師指著我說，「抱歉，今天沒辦法幫你按，因為門口有你的三名徒弟不讓我碰你。」她說的是我從不同的師父口中聽到，而且重複的東西，跟累世都是修行人有關。她說，某世我為了尋找讓自己快樂的方法，離棄了一同修行的徒弟們，再也沒回去。所以懷著某種怨念的徒弟一路追了我好幾世，心心念念都是要把我帶回修行之路，與他們一起。這故事聽得我毛骨悚然。從此，朋友們要與我勾肩搭背時，都會先望向我的身後，向那隱形的存在致意。
我開始慢慢地承認這樣若有似無的宿命安排，但同時又不斷地想挑戰它，不願接受。我曾經向一位直指我「帶天命，插令旗下來，如果不修行，要求什麼都不會有」的算命師反駁：「修行又不一定要走宗教。藝術也可以是一種修行。」沒想到算命師冷冷地回應：「別人是，但你不是。」離開宮廟時，我帶著一肚子「三昧真火」。
這兩三年，生活發生劇烈的變化，卻沉澱出對事情不同的哲思。曾經努力想要證明的，放鬆了力道；一味牴觸的，開放了接納空間。前些日子到尼泊爾一遊，坐在海拔三千八百公尺、一座擁有不滅聖火的小小文殊菩薩廟中，我突然想起過往的玄妙經驗，發覺那一個個曾經給過我提醒、勸戒、斥責或當頭棒喝或醍醐灌頂的師父們，其實擴充了我對於生命和人（包括對自己）的感知。坐在難得一見的聖火前，我想著自己的名字，覺得它代表的不是一種命定、一種閉鎖的註解，而是一種開啟，一種祝福，讓智慧生成，在智慧中看見自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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